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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夜谈(一):镜背的月亮【微博/扶他柠檬茶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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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 

在等他来的时候,不知道为什么,我想起了一句话。

它出自某位诗人的遗言——“不要倒扣银镜,月色流淌殆尽。”

但不可思议的是,它里面有四个母音,刚好和这个月城市里失踪的人数一样。

 

我的模特迟到了,距离约定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零七分。假如这座宅邸的管家没有给古董钟上发条,他实际迟到的时间就可能更久。

理智在告诉我 ,不要根据马戏团的宣传图去选择模特。但看见嘉年华海报上那张令人发笑的脸,理智就得先靠边站了。没有哪个摄影师能拒绝这张脸。

在迟到两个小时后,家仆带着今日的模特从侧门进入了宅邸。

老仆人的脸上很不耐烦。他对我抱怨说,迟到是因为马戏团演出的返场节目反复进行了三四次,回来的路还遇到了巡警的盘查。

一个很细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来:“是五次。”

 

-

 

我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,那种刻薄和苛刻尚浮于表面的时候,很喜欢看平民受召进入贵族宅邸室内的表现。

裘克几乎是这些反应的集合体。作为马戏团的哭脸小丑,他因为滑稽的长相,被我召入官邸,那张脸此刻卸掉了妆,带着长时间演出后的疲惫,可神情灵活生动,所有的情绪,都被这张奇异的脸放大了。

他的眼睛真的很大,像某种小型犬湿漉漉的无害。听说今天盘查的巡警看见他的眼睛,就大笑着放行了。

“所以巡警怀疑的人不是我,是您的管家。”裘克说,“这个城里失踪了不少人,就在这一个月里,而老管家全程板着一张凶脸,看上去这一个月都用失踪者当下午茶。”

关于最近城市的失踪案,人们还有另一种说法——因为嘉年华里的马戏团。他们猜测,马戏团绑架居民,把正常人变成畸形,作为小丑演出。

裘克迫不及待地解释:“不是这样的,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。马戏演出需要天赋,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……”

我在遮光布后调整底片的位置,他的絮絮叨叨被隔绝在外。

“也不是只有马戏团有这种传闻。在贵族中,不也是有类似的传说吗?比如某位用少女鲜血沐浴的女爵,相信这样能永葆青春?”他说,“您看起来很年轻,也许也是用了类似的保养方法。”

 

2

 

储藏底片的箱子受潮了,这是个小地方,新的相机底片需要去城里的拍摄馆采购。

等待底片收集的时间,城里又多了几件失踪案。我的马车甚至会在半途被拦下,虽然巡警看清车上的纹章后会立刻放行。古老家族的纹章,最大的作用就是这个。

到了夜晚,路上就宵禁了,只有远处河对岸的嘉年华灯火通明。

 

裘克有时在中午过来——“喧嚣”马戏团的演出是分日夜两场的,夜场通宵,演员们会一觉睡到下午。

他很兴奋地走进官邸花园的铁门,一瘸一拐的脚步很轻快——他天生就有腿部畸形,不用模仿就能掌握令人发笑的走路姿势。

这个在马戏团里长大的年轻人,没有外界的朋友,受邀来到这座贵族官邸,是他第一次和外界产生联系。

 

他坐在模特的椅子上,让我对着他的脸给照片上色。管家丢给他一本我的作品集打发时间,裘克翻到某一页,神色忽然兴奋起来。

我让他不要乱动。

裘克的手指轻轻点着照片:“他们很像我的父母。”

“哦?你有父母?”

我不太清楚。谁知道马戏团的小丑是怎么长大的?说不定是团长去热带雨林捡回来的。

但他只是傻傻笑着,没有当回事:“他们也是马戏团的演员,现在跟着其他马戏团在巡演。”

裘克期待地看着我,他很想多拿到些当模特的报酬。马戏团演员的职业寿命很短,年迈后收入减少,需要提前在手里留不少钱。他会定期给父母预留的代理人汇钱。

说起父母,他眉飞色舞起来:“小丑天赋是他们遗传给我的,我靠着它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小丑,我父母来信让我再等几年,等钱攒够了,就可以一家人找个小地方住下来。”

“所以你给他们汇去了多少?”一直在门口等着的管家忍不住开口问。

裘克说,十分之九。毕竟钱攒得越快,距离一家人重逢的日子也就越近。

管家耸了耸肩,好像说了一句同情他的话。

 

他很喜欢那张夫妇的合影,据说上面两个人的长相,和马戏团团长描述的一模一样。

这个可怜虫根本没见过自己的父母。管家猜测,他一出生就被卖给了马戏团。

 

-

 

在第四次见面的时候,巡警和他一起来到了我的宅邸。

“是这样的,大人……”他并不确定我的爵位,迟疑了很久,“我送哭泣小丑过来的,他在桥头被几个混混缠上了。他长得太滑稽了,我一眼就认出来了。”

他抬了抬帽子,打算告辞,但最后看了我一眼。

“我总觉得您长得很眼熟,在我小时候,您的家族也有一位老爷来过这儿的官邸。”

“也许是我的祖辈。”

“我那时替父亲送柴火来这,见过他走上马车……你们长得真像。”

 

失踪案高发,加上针对马戏团的流言,深夜前往嘉年华的居民少了,裘克的收入也少了很多。

雪上加霜的是,他已经不能算“最受欢迎”的小丑了。一对杂耍夫妇取代了他的位置。

我用仅存的底片给他拍摄侧面:“早上出城的时候,在城门口看到了他们的海报。那个人长得可不像个小丑。”

“瑟吉是笑脸小丑。”

“什么意思?我平时没时间看马戏。”

“他负责英俊潇洒,让淑女们喜欢。我负责滑稽,让人们笑。其实没有什么……”他想起了什么,失落地转开头,“女孩子们都会喜欢他。”

——我记得那个瑟吉的油漆海报,他是和一名舞女被画在一起的。裘克说,那就是娜塔莉,瑟吉的妻子。

 

3

 

平心而论,把裘克和瑟吉摆在一起,确实是很残酷。听说本地名门贵族的女性都会偷偷收藏瑟吉的画像,重金收购他替换下来的招贴海报,购买视野最好的嘉年华座位。

和俊美相比,滑稽一文不值。

我有些想去看马戏,但是,贵族的双脚踏入那?至少不该和平民混坐在一起,闻着野兽的体味。

裘克有一阵子没来了,自从上次被我叱喝出去。他一瘸一拐地出去,狼狈兮兮的——他不该和我开那个玩笑。

“如果您再年长些,我会怀疑您就是那个最早的小丑,你们俩的名字一样,都叫约瑟夫。”

 

-

 

在收到我送去礼物的两天后,裘克来了。

满脸是伤,那双眼睛也被反衬得格外的大。

 

他安静了一些,没有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。听说他和瑟吉打了一架,为了女人。

“您不知道他怎么对娜塔莉的。我是说,我对娜塔莉没有非分之想,只是朋友……或者说我把她当朋友了。”

我大致明白了,总而言之,在我的记忆中,爱上有夫之妇大多没有好下场。

为有夫之妇出头,则更是一种诡异的行为,除了尴尬和别人的窃窃私语,他什么都得不到。

“你现在这个可怜的表情很好,我想拍下来。”

“您想拍多久都可以。我这段时间不需要演出了。”

我想也是。他的脸被揍得像地中海的航线图。

“大人,我能看下那些照片吗?”他低头说,“那对夫妇的合影,您只有一张吗?真是神奇,那些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岁了,可您却这么年轻……”

 

我让管家将所有的作品集搬了出来。我会将它们随身携带,跟着我来往各地的家族宅邸。

裘克在里面寻找关于那对夫妇的合影,可惜只有三五张,照片背后手写的时间大概是十年前。

“我父母最后给我寄信也是十年前……希望我寄些钱过去……”

“你能把脸再抬高一点吗,光线太暗了。”

“好的。我听团长说,我上半张脸像母亲,下半张脸像爸爸,合在一起就很滑稽……”

“不要说话。你的脸看起来没那么滑稽了。”我说,“这是最后一次拍摄了。我就要离开这里了。”

“好的。”他抬起头,不说话了,但眼里全是泪水。

 

他离开的时候,夜色已经很深了。我让管家准备一辆客用的马车送他。

我留他说了几句话:“其实还有一些没洗出来的底片,关于这对夫妇的。我想你会有兴趣。”

他还在哭泣,边哭边点头。

“感谢您……我是第一次和马戏团之外的人……”那张一塌糊涂的脸,努力把话说得口齿清晰,“我以前不会敢那样做,和瑟吉打成一团,为了保护娜塔莉……我想,我至少和马戏团外的人说过话,我不是没有胆子的人了……”

“至少你在一个有夫之妇面前逞英雄了。”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种行为。

“可是她没有看我,她只是站在瑟吉身后,担心他的脸……我知道那是她的丈夫,可是我……没有人管过我的脸……”裘克的哭声被夜风给卷得粉碎,“我给父母写了信……这些年我给他们写了很多信,他们也许太忙了,没有回我……”

“也许只是因为这是买断的生意,他们把你卖给了马戏团,等你长大后定期汇钱就行。”

“——是托付!不是卖!”他的语气第一次尖利起来,“团长和我保证了他们没有卖掉我,只是暂时把我托付给了他……”

声音旋即低微下去,只剩下抽泣。

 

“对不起,大人。我……我很期待那些底片……”他颤抖着转身上了马车,“祝你夜晚愉快……”

 

4

 

我准备离开这座小城,是在一个暴雨的夜里。当管家告诉我裘克来了的时候,我反而没什么意外。

他浑身都湿透了,脸上用布罩着,低头坐在锦缎面的沙发上。他以前一点都不敢将这沙发弄脏,但今天浑然不在意了。

那张脸面目全非,像是被什么烧灼了一样——听说是因为那场斗殴,瑟吉怀恨在心,把他的粉彩换成了腐蚀物质。

 

“我得到那些底片了……还有一些字条……”像开满了红色鲜花的脸上,那双眼睛抬起看我。“这太有趣了……太有趣了……”

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如果嘴巴的幅度再咧得大些,可能会扯出白骨来。

那是一套十张的底片,记录了夫妇的尸体从新鲜到腐烂的过程。十年前,我来到这处官邸度夏时,他们随马戏团巡演,成为了我的模特。

成为我模特的人,在最后一次拍摄时,都会将生命留给我——到目前为止,只有裘克是例外。

“就像一些传闻中那样,某些贵族,掌握着一些……永生的方法。”我在他对面入座,端详那张血肉模糊的脸,“是诅咒、是祝福,或者一种黑魔法……但不重要,对我来说,它很好用。”

人们为了模特的酬劳进入我的宅邸,最早是雕塑模特,然后是油画,如今是摄影。

尸体被掩埋在花园里,随身物品都留在地下室。这对夫妇的随身物品很少,只是里面有一份契约,我和底片一起送给了裘克。

“将这个孩子以双方同意的价格卖给喧嚣马戏团,达成一致后永不反悔。”

 

他丢开那份契约,紧紧攥住底片,笑个不停。

“那为什么不把我带走?”他完全抬起头,烛火照亮了脸上的血肉,“我什么都失去了。”

“我不想要什么都没有的生命。你可以带着生命离开这。”我递给他一把金币,“然后保管好它。我有些后悔把你叫出马戏团,你应该一辈子都待在那。”

“当个小丑?”

“你比那个瑟吉适合多了。我如果还有底片,就会把你现在的脸保留在相框里,然后去看你的演出,坐在视野最好的位置里,散场后重金买下你的招贴海报。”

“我现在的脸?”

“你现在的脸。”

 

他拿起一面摆在案几上的镜子,仔细看着镜子中的那片血肉。镜子过了很久才被放下,倒扣在桌上。所有的光芒流淌殆尽,流进他的眼里,让那双眼睛熠熠生辉。

 

-

 

管家告诉我,他离开了,还撞见了花园里埋尸体的园丁。

暴雨把泥土冲刷开了,这些日子,城市里失踪的人都露了出来,不得不重新掩埋。但那些都无所谓了,裘克没有带走我的任何秘密,他只带走了一把花园里的锯子。

 

次日破晓,我们的马车离开了这座小城。桥的那头,嘉年华一片焦黑,入口被封锁了,到处都是巡警和侦探。

他们说,昨夜喧嚣马戏团在月亮河边举行最后一场巡演,但一个人带着锯子和火油,杀掉了帐篷里的所有人。

唯一幸存下来的只有一个红头发的舞女,我从车窗看见她在河边的倒影。和裘克比起来,那真是一张无趣的脸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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